那日,满眼尽是灰蒙蒙的喧嚣与疲惫,我端坐桌边,偶然间端起一杯茶,尚是温热的,啜了一口。不料,这茶汤竟如一道温润的闪电,劈开了我周身堆积的麻木尘灰——舌尖上,竟弥漫开一片清冽的甜润,仿佛嚼碎了冰糖的碎粒,却无丝毫腻味;继而,一缕幽微的兰香如山中精灵,从喉底悄然升腾,悄悄弥漫于齿颊之间。一时间,我不由得愣住了,心中惊讶不已:茶味,竟可以如此澄澈而悠远?

之前所饮之茶,要么浓烈得粗犷,苦涩得令人皱眉,要么寡淡得似有若无,几无回味。我从未曾料想,竟有如此滋味,能让我一口便再也无法割舍。自此以后,冰岛普洱那独有的清甜与幽香便如藤蔓般缠绕上了心头,再难解开。
后来方才知晓,这冰岛并非那冰雪覆盖的北欧岛屿,它深藏于云南勐库莽莽茶山腹地,一个名叫“冰岛”的小村寨。那里的茶树吸足了天地灵气,芽叶肥厚,披满了银毫,在云雾缭绕中悄然生长。茶汤入口,竟是如此奇特的“无苦无涩”,只余下那纯净的甘冽,如清泉漱过心田;而喉韵深处,更悄然浮起一种奇异的“清凉感”,如同微风吹拂过炎夏中干渴的喉咙。
当滚水再次注入杯中,蜷曲的茶叶在沸水里缓缓苏醒,舒展。茶汤由清浅的金色,渐次沉淀成温润的琥珀。我凝神细看,茶汤里纤毫分明,澄澈得一眼便能望透。茶汤在舌面上铺开,真如丝绸滑过,柔润又顺滑;甜味仿佛不请自来,迅速沁入每一个味蕾;而兰香,则如薄雾般在口中悄然弥漫开来,久久不散。喉间随即涌起一阵生津的爽快,回味竟如清冽的山泉,源源不绝地汩汩涌出,令人恍惚间如同置身于勐库那清幽山谷里,鼻尖萦绕的是湿润泥土与草木萌发的气息。
我凝望着杯中那琥珀色的茶汤,茶香氤氲之中,忽而记起《茶经》所载:“茶之为用,味至寒,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。”冰岛普洱这纯粹的甜润与幽香,岂不正与这“精行俭德”之气暗合?当世嚣嚣,人心汲汲于浓油赤酱的刺激,味蕾早已被粗暴宠坏。而冰岛茶恰如空谷幽兰,以素朴至纯的清甜提醒我们,那被遗忘在红尘深处的自然本真。
此刻,茶香已无声浸润了整个房间,杯中的琥珀色泽在灯光下愈发温润。周遭的喧嚣竟被茶汤悄然滤去,心内唯余下一片澄明安宁。再啜一口,喉底的兰香如一道澄澈溪流,缓缓漫过心田,人便在这无声的浸润中彻底松软下来,只愿沉浸其中,忘了时间,忘了归处——原来所谓“沦陷”,竟是这般心甘情愿地被俘获,不再挣扎,不再寻觅。
真正的至味,并非轰轰烈烈的占领,而是如这冰岛普洱一般,以不动声色的清甜幽香,直抵灵魂深处最寂静的角落。它悄然解开我们被尘世绳索捆缚的感官,引领我们重新触碰到生命里那份被遗忘的纯粹甘冽。
茶汤入喉,那缕清凉的甜意与幽香仿佛已在体内扎下了根,成了血脉中流淌的静谧溪流——原来沦陷于这样的滋味,正是魂魄跋涉过无数喧嚣后,终归家园的安宁。